老張年輕時靠琢字補碗謀生。因其始終不肯說出鄉籍,只知其曾是四方云游的匠人,具體何方人士,至今仍不得而知。 記得小時候,每逢立秋后農閑,他就挑著琢字補碗的工具和全部生活家當,從外鄉村游蕩到我們村。大人都叫他老張,其實他那時才三十來歲。 老張長得身材高大,雖然皮膚有點黑,但掩不住其非凡儀表。當他肩上挑著那一大擔子路過我家門口的時候,看他的步履莊嚴,孔武有力。我現在想,當年如果他有條件去當演員,扮相一定不亞于當前最熱門的吳京那樣威武。 我們族有座祠堂,只在重大節氣和事項時啟用。平常閑著,鄰近的族人便塞進稻草、泥耙和柴火等雜物。 老張到了村里后,就扎在我們族里的祠堂里。他琢字補碗營生從不喊不叫地去攬,約定俗成,村婦們會送上門。 祠堂的大廳成了他的工坊,廂房就是他臨時的“家”。二十天一個月后,活兒殆盡,老張再轉到其他村莊走串。 村里各族人按輩分取名,每同一輩人只在尾字區分。“琢字”的項目,主要是各家買了碗盞,請老張在每個碗“叮叮叮”琢出名字,每個碗盞底便有了“紹鈞”“先沐”“淵正”等名字。 村里紅白事,要互相借用碗盞,碗盞等餐具琢刻了字,避免了相互間混淆,琢字功不可沒。 老張琢字開工時,套上圍兜,坐定后,雙手把圍兜瀟灑地往膝蓋前一推,圍兜像一面迎風招展的大旗,徐徐降下,服帖裹膝。然后,老張忘記了手中碗盞的貴賤,它的主人的地位尊卑,一視同仁,鄭重地把它們緊緊地夾在兩腿間,錘子準確地落在鏨子上,輕重緩急,錯落有致,鐵畫銀鉤,柳風顏骨,盡顯出一錘一鑿的功夫。之后,“字碗”出現在各家的餐桌和各次的酒席上。 除了琢字,老張還善于補碗,各家各類的酒盅、碗盞、盆甕、甏缸,這些陶瓷器只要不是裂到粉粹,交到老張手里,他會瞇起一只眼,一只手托著,一只手順著眼一點點地摸去。有時還輕輕擊打手中物件,把耳朵貼上,細心聆聽。確定位置癥狀后,小心翼翼地鉆孔、鋦釘,都能補到它嚴絲合縫,滴水不漏。 對著村婦們嘖嘖贊聲,老張文雅地吐出一句:“沒有金剛鉆,不攬瓷器活。” 忙活后,用他自帶的鐵皮爐灶煮飯。有的村婦此時來領琢好補好的碗盞甕缸,難免好奇地把腦袋湊到他的鍋里:“老張,菜里怎么沒下油?” “昨晚吃豬腳油大,今天刮刮肚!”他大聲地回答。 其實,上世紀八十年代初,琢字補碗這掙窮人錢的手工活計,能果腹就不錯了。但他不露出窘態,也絕不向人討一滴油,賒一棵菜。 2000年后,家家戶戶物質豐盈,再也沒人想到琢字補碗,老張這手藝也無用武之地了。但當你路過老張家門口,還總能看見老張坐在家門口,手上拿著一個瓷碗,好似在琢磨琢字還是要補。 在我家塵封的老宅中,仍完好地保留著老張琢的“字碗”和經他修補過的酒缸,修葺的痕跡如今顯得美麗。(福建福州市公務員 虬田 ) |